错币

文/苍生

1

太阳照着茅庐，土墙里的谷草节，亮晶晶的，墙孔里时时飞出麻雀，带落几粒土渣；墙根毒害，鼠洞溜光；木门上重重叠叠的年画翘起四角；山花垛口被烟熏得暗中，屋顶的茅草烂成一粑饼，长满青苔。茅庐西侧，一棵合抱的皂荚树，立在崖顶，像石上长出的蘑菇。屋里，小鸥娘用火钳拨弄柴火，灰坑里架着碗口粗的干柴，火搭勾上的药罐嘶嘶冒气，满房子的一切都荒疏着药味儿。

“给小鸥说了？”麻布帘子内部踉蹒跚跄的声息，似乎有连络用力提上喉管，又掉回了肚子里。

她没回答。柴火时而爆出的火星，也没通达她耷拉的眼皮。

“你给小鸥说了？”这句似乎透支了他的膂力，忍不住咳嗽，一颗浓痰在心肺和喉头之间拚命拉锯。

她昂首看向门外。一层叠一层的山，一层淡过一层，而柳河，清亮得像一匹纱，沿八台山下绕一圈，在小学堂对面打个结，变成一个回水湾儿。她家的土坯茅庐就在回水湾儿崖顶的平台上。

“哦，没，药都没拿来呢。”她扭过脸，拿来缺口的土巴碗，倒药，扶起，喂药，拍背，挨他坐下。

“这冤孽病，累赘了小鸥，唉，死了倒好。”

“死了？你倒松懈，我娘俩呢？”

“我死了，就把喜仁招成上门汉，那娃看升起天蹶子的，但有孝谈，脑壳灵光。这些年，家里的重活全靠他。”他稳不住气，咳嗽，浓痰嘶嘶抽动。

“我晓得，看着长大的娃。你本命年，熬过这厄年，就好了。”

“你莫遭东谈主讹诈了，注意两端左计，这痨病，自古没能治好的。”

“洋药，官军才有的洋药，能假？”

“刘存厚啥东谈主物？川陕督军，是这大山里泥腿子的舅爷？八竿子打不着吧！”

“只须他的药能救你的命就行。”

“唉！”他把脸扭向墙壁。

墙壁外侧屋后松林的额外，掩映一角茅庐，是喜仁家。

2

小鸥撑着下颌，望着柳河怔住。太阳落山，夜色单薄，蟾光照在松针上，细细的光点印在小鸥修长的鞋尖。她踩着绵实柔滑的松针，感受松针的弹力。秋风薄凉，她紧了紧衣襟向喜仁家放哨，整宿她约了他。

喜仁披着蟾光跑来，搓入辖下手：“小鸥。”

“嗯。”她低下头，逮住他的手，牵到松针上。

“河好清亮，像蟾光。”他唾手扔一颗石子，没落进河，率领了她的眼神。

“嗯，下冻时，都是你背我过河，脚丫子冻得像子姜，还说不冷。”

“真不冷，每次上岸，你捧着我的脚丫搓，搓热火才肯放呢。”

蟾光洒满河谷，像淡青色的烟，偶尔一声鸟鸣啄破月色，清亮，薄凉。小鸥把头枕在喜仁腿上，咬着唇，盯他，眼神清亮，细则，扇动的睫毛，张扬，行所无忌。他倒有些害羞，侧目着，回答着。

“爹的病能治了。”她盯着他嘴角的痣，似乎以为不该说。那痣充了血，有了后光。

“能治了？哪来的神医？”

“找啥子督军弄的洋药。”

“洋药？要很多钱？”

“嗯。”她含混着。

月亮划过树梢，林子透着亮色。她拽来他的手捂住我方的胸，她全身猛地一抖，她一咬牙，让他捂实。他念念抽离，手却不听使唤。之前，除了牵手，啥都没碰过。

“喜仁，我，我全给你！”她说出这句话，脸滚热，羞得无处逃匿。她猛地拉下他的头，将脸埋进他的脖颈。

“嗯？”他似乎昭彰了，“允许我寅吃卯粮？”

她咬实了他的唇，舌头震恐着。他猝不足防，惊慌，算作发麻，避让着，追赶着。他曾大都次畅念念过这红润、裕如、弹性皆备的嘴皮是啥味儿？嗷！绵实，甘甜，嚼劲！他每一处重要都哔啵着响，每一个细胞都炸裂，着花。他俩像刚学步碾儿的娃，每一步都踉蹒跚跄……

他露馅了全部的火热和雄浑，羞羞而勇敢地回答。他的手波及到了两只惊悸失措的小鹿，鲜嫩，强壮，结子。他波及到了海浪壮阔、鲸波怒浪……

她每个动作都生涩、别扭，总错过效用点，要么追晚了，要么溜快了，但每个动作都很用力。他像刚被抓了壮丁就给塞杆枪上战场，心惊肉跳地捏着兵器，既瞄不准，也稳不住，空有沉静蛮力。

他发现她的泪花，他抚摸她的泪，他几次试图停驻，都被不容。他舍不得用力，又舍不得减轻......

月亮稳坐苍穹，柳河缓缓流向蟾光深处。她掏出一双齐心结，鲜红、概述，结上有一枚铜钱。她把两个结并列在他掌心说：“家传的，谈光通宝的错版，我编了一双结，这错币，几辈子发愤一个，况兼错一双，都错了，能够就对了吧。”

两枚铜钱错得一模相同，谈光的光字，右上至左下笼协调片，看不清笔画，只可看清光字左上的两点和左下的一撇。她戴一个，另一个给他戴上。

早起的鸟昂然地献着殷勤，话语轻快，亲昵。

她推开他：“到此甘休，回吧。”

“我送你。”他似乎没明锐到阿谁词。

“不！”她似乎再次强调了阿谁词。

看她背影融进晨光，他昂然地空砸一拳。吹响了口哨：郎在山上栽杉树，妹儿在河畔栽荆竹。郎栽杉树好打桶，妹儿栽荆竹好扎箍，情妹要把郎箍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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娘静静地靠着皂荚树看她走近，那神色，等了她彻夜。她叫声娘，折腰走过。娘随着她，像个犯错的孩子。

3

“小鸥遭别个哄跑了，你倒睡得着！”爹敲着喜仁的门。

“啥？你说啥？”

“小鸥嫁东谈主了！”

“嘿嘿，显示也不分个大细！她嫁东谈主我能不晓得？”

“哼，肩舆都进屋了！”

他翻身下床，穿个裤衩跑出来。小鸥家地坝里尽是东谈主，围着一顶红肩舆，锁啦和锣饱读欢天喜地。他奔驰两步，又折身进屋，穿上衣裤开跑。

“莫闹事！”爹朝他背影喊。

小径太绕，他从陡坡奔直线，逢坎跳坎，衣裳被风饱读起，衣襟向后扭捏，像发疯的鹞鹰。

“小鸥——”，喊声把柳河谷撕开一谈口子。地坝里的东谈主皆刷刷看向这只尖叫的“鹞鹰”。

“有好戏看啰！”听音，挺知情的。

“拦住他！”小鸥娘扯了一把娶亲队前边的两个东谈主，他们迎着喜仁伸开双臂。娶亲队里两个背火枪的壮汉嗖地取下家伙。

“小鸥——”他扑进地坝，被持枪的壮汉架住。

“放开！小鸥——”他努力挣脱。

“喜仁啊，小鸥不行见你，快回家！”小鸥娘声息不大，但字字咬着劲儿。

堂屋的方桌上摆着腰了红纸的方肘，糍粑……

“小鸥——”他衣裳撸在肘弯，涌现胸膛和后背，脖子拚命前探，如一张拉开的弓。

新郎官用食指顶了顶被捏扁的玄色弁冕，漫步到喜仁眼前，玄色对襟马褂，祥云镶边，长衫从马褂低下垂至脚面，圆口布鞋就剩一谈弧，正对着喜仁的大脚丫子。他一手叉腰，一手抬起喜仁的下颌，看到喜仁嘴角的痣，笑出声来：“一痣自嘴，流汤撒水，哈哈哈！”

“呸！”喜仁朝他胸前的红绸大红花啐一口。

他倒不不满，轻轻拍了拍喜仁的脸：“莫高唱小叫的，吓到我的新娘。”

小鸥爹从门框边探出泰半个脸，卡白，纸相同薄。咳两声，没吼痰，喊了声“喜仁”。

“叔！”

“叔抱歉你……”

“叔，让我见小鸥！”

“叔晓得你是好娃，回吧，这是命。”

“放我哥进来。”小鸥出当今门口，红底粉花牡丹短衫，三寸立领，一瞥纽扣沿脖颈至腋下渐次收紧，下摆微微撒开，腰围紧致；蓝色长裙上绣了鸣叫的凤凰，质料雄厚，千里甸甸的。说完，她扭头进屋。

喜仁不等抓着的东谈主放荡，戮力挣脱，跟进里屋，插上门栓，站她眼前，牙关紧咬，满脸硝烟。

她不避让，立场沉着：“我大喜，你该谈喜。”

他猛然收拢她的双肩，用力摇晃：“为啥？说！”

“我念念嫁东谈主，啥时候嫁，嫁哪个，关你啥事？”

“为啥不嫁我？”

“谁？你？娶得起吗？你有几亩地租？几进几出的大院？很多大洋的彩礼？几抬的大轿？”她一连串追问。他傻了，似乎从不料识她。

“既然……，为啥还，还……”他像受骗了。

她相配平稳：“湘西有种习气，女孩与一个须眉恋爱，却只可和另一个须眉成婚，若犯了端正，就绑上石磨，千里潭。第一个须眉不错获得女孩的梗直，但遥远无法获得爱情。若女孩和第一个须眉成婚，两家东谈主将遇到没顶之灾。我给你梗直，是为调换我今后的幸福，昭彰吗？”

“锤子个习气，去他妈的湘西，这是川东，老子破了这烂习气，看神怎么我！”

“莫横，你也可能是湖广填四川……”

他将她摁在床上，纵身骑上，扯她衣裳。他像焚烧的炸药，吱吱冒烟。那颗痣，涨红了。

啪！一个耳光，小鸥厉声低喝：“你还算个男的？这只解释你窝囊无耻！我瞧不起你！”

“老子不出奇哪个瞧不瞧得起，你是老子的！”

“那我把命给你！”

她扯出一把剪刀，瞄准我方的喉，刀尖入肉，鲜血浸出，比她短衫还红。他惊呆了，夺了剪刀，拖拉起身，斯须飞进地坝。没等他举刀，已被枪托砸中手肘，剪刀落在石头上溅出几颗火星。他被摁住，嘴里塞坨破布，绑在皂荚树上。

小鸥整理好衣裳，搭上面盖，直接走进院坝，两个女孩扶进了轿。轿帘拉下，她紧咬食指，泪雨澎湃。

新郎朝喜仁打了个响指，精练儿地吹起口哨：桃子没得杏子圆，情哥没得情妹甜，旧年河畔亲个嘴儿，本年满河水都甜……随后一挥手，“起轿”。砰砰！朝天的火枪管冒出两圈青烟，匆促中升上屋顶，随之鞭炮响起，饱读乐皆鸣，娶亲队像一阵殷红的旋风，朝柳河卷去，经由他大都次背她上学的滩口。

红旋风逐渐灭绝，地坝空空，没燃尽的鞭炮冒着丝丝青烟。木门里倚着小鸥爹，地坝站着小鸥娘。她搓入辖下手，走到喜仁身边，拍了拍他的肩，取出嘴里的破布，解开绳索。

喜仁站在地坝里，双目顽固，面朝青天，牙关紧咬，嘴角的痣不休抽搐。重重叠叠的山头将太空越挤越小，像一口井，深不见底。

许久。他朝着自家的标的，跪下，叩首，一，二，三，蹒跚远去。

4

太阳火杠杠的，天井里的青石条像一面面镜子，泛光，带着浅浅的火焰。小鸥短衫青裤圆口鞋，端出一盘油煎豆腐炒腊肉，肉片亮晶晶喷香。男客老庞躺凉椅里，摇二郎腿哼歌：太阳落土四山黑，单家独户难留客。情姐叫我挤到住，床又小来铺又仄，情姐睡得我睡得……

“几十岁了没个正形，吃饭！”她把清炒苦瓜和一碟霉豆腐端上。

老庞慢吞吞地坏笑：“要啥正形？坏点，才讨获得乖婆娘，哈哈哈。”

正说，豆腐坊的散工二娃崽急封了喉地喊：“动怒了，豆腐坊动怒了！”

老庞嗖地窜起，豆腐坊是兴家的龙神摇钱的树，可烧不得。小鸥跟出来，看见一条东谈主影闪进坎儿下的苞谷林，她惊呼：“喜……你个砍脑壳的！”老庞早已看见东谈主影，听小鸥喊，心里昭彰了几分。见火已登堂，救也有害，便抓了火枪追东谈主。

喜仁原来是来给小鸥放信，小鸥爹死了。可他越念念越气，小鸥为了救爹才他嫁，当今爹死了，嫁东谈主的马前泼水。他原念念烧正房，发现每间正房之间有封火墙，烧一间不行伤筋动骨，又追忆点正房烧着小鸥。烧掉豆腐坊就烧掉了财源。

喜仁跑进峡口，河谷幽邃，潭水碧绿，绝壁剑立，绝壁上一条咧牙漏缝的栈谈，踩上去活摇活甩，掉渣。喜仁在栈谈上飞窜。老庞体胖，刚跑几步，栈谈哗啦一声崩塌，老庞肥大的体格带着翻飞的木屑和啸长的“啊”，镗地砸进潭里，水花飞溅到两岸的石壁上，变成涓涓细流。喜仁回头，看见老庞只剩双手在水面扑腾，速率渐慢，出水渐短。他对潭里骂：“狗日的是个旱鸭子！”

一是“减环节”，提速医保转移接续。取消转出地出具参保凭证和转入地出具联系函两个办理环节，将基本医保跨省转移接续时间由原来45个工作日压缩为15个工作日，开通医保关系转移接续“跨省通办”服务，方便群众线上申请、查询办理进度。

水面上朽木烂柴都溜了，水打着空旋，喜仁跑过来，从栈谈上飞身而下，像入水的蛙，拉一谈修长的曲线。

喜仁将老庞拖上沙坝，控水后，仰躺在沙坝上，抓把细沙，任沙粒从指缝里流尽。天，好深，像一条瓦蓝的河。

“老子欠你一条老命！”老庞喘过气来。

“不是一条，是两条，小鸥爹死了！”他扔一把沙在老庞脸上。

“爹死了？”他翻身坐起。

“你龟女儿用假药哄东谈主，能不死？”

“老子花两条耕牛，一条肥猪，五条骟羊，一亩熟地，二十块现大洋，还认刘存厚作念舅爷，家财浮滥才弄来的洋药，死了？”他脑子赶快地回念念其时的状态，他把泰半个身家兑换的大洋交给刘督办的勤务兵，勤务兵给了他一大包药，然后挥挥手，连“舅爷”家的门槛都没进。

“有这些钱，够你龟女儿讨十个婆娘，专爱抢小鸥！”

“狗日的刘存厚！”他知谈受骗了，“你应该后悔救了我，我死了你才有契机。”他边说边起身离开。

“老子同意！你龟儿活该，但不该这个死法！”喜仁将一块石头砸进潭里。他将老庞的火枪捞起来。

喜仁背着火枪大摇大摆回到旧院厚坪小学，前段时刻，喜仁随着李家俊在厚坪小学一边教书，一边偷偷发展农会和神兵。

一年后，喜仁偷偷回到双河口，住进蝙蝠洞练神兵。蝙蝠洞在数十丈高的绝壁上，仅靠一条简便的栈谈通行。洞口方圆不外两丈，内部可容纳四五百东谈主，有神水，长年不枯。侧后方还有一个隐秘的出口。一朝洞里的东谈主抽掉跳板，就剩峭壁绝壁，谁也进不了。喜仁白日挑着针头麻线走村串户，晚上回到岩穴里锻练神兵。神兵都是隔邻的穷东谈主，多是挑老二背老二、长工、雇工。白日扛活，晚上偷偷溜进岩穴。岩穴里点了松明、火炬，明亮堂的。十多个壮汉系红头巾、红腰带，手腕上系红绳，光膀子，扎腰裤，光脚片，跟师父学咒语。师父是李家俊派来的，洞里设佛堂，也教技能。

咒语有几段：第一段：天护身，地护身，四大天王护全身……太上老君，急急如律令。第二段：弟子xxx，请来黄太真，李老君，弟子今晚若有劫难……扣请上神。第三段：天皇皇，地皇皇，玉皇差我下天国。八大金刚双方站，前边扶的金刚将，右面扶的铁地身，前死后身，如还妖孽侵我身，手执五雷化灰尘！

爆枪咒炼就之后，上了战场打到东谈主心惶遽时，咬破中指洒血，咬头节爆敌枪头，咬二节爆敌枪身，咬三节爆敌枪托。师父念完咒语，给神兵额头贴上符，喝下符水，用后堂堂的马刀，朝弟子肚皮砍三刀，不出血，就有“神”了，刀枪不入。喜仁持重召集和组织神兵。

5

午后，小鸥在屋后摘辣子，火红的朝天椒映得小鸥的脸愈加红润、娇好意思。她一边哼曲儿，一边摘辣子。斯须窜出两个灰兵，一东谈主抢过小鸥的筲箕扔掉，另一东谈主从背后勒住小鸥，小鸥喊了一声救命，喉咙被勒住，再也发不出声。两东谈主一个抱脖子，一个抱脚，把小鸥拖进了树林。

老庞正在凉椅上打打盹儿，斯须听见屋后一声女东谈主的尖叫，之后就没响动了，他心里一抖，念念起小鸥在屋后，拖了菜刀冲向屋后，看见辣子被踩倒了一派，翻个儿的筲箕、满地辣子。他顺着印迹悲痛小树林，小鸥已被灰兵摁倒。其中一个正骑住小鸥，撕开她短衫领口，另一个拄着枪，边摇头扭腰甩屁股边唱戏：“大河涨水小河浑，搭起船儿往上撑。打不到鱼儿不收网，嫖不到婆娘不收兵……”老庞火冲脑门，眼仁血红，他大吼一声罢手，挥刀扑上。唱歌的灰兵转偏执，麻利地拉动枪栓，枪管抵住老庞裤裆：“滚！敢坏老子们善事，砰砰！”他模拟枪响，作念了个开枪的架势。

“我是双河口塘房（住保甲的营兵，每个塘房一般只须一兵，持重传送公文）的营兵，都是官家的东谈主，请军爷放过我堂客！”老庞挺了挺胸，刀放低，但捏得更紧。

“锤子个营兵，老子脑壳挂在裤腰上剿匪，你龟儿小酒好意思东谈主闲适起，犒劳一下军爷是你龟儿八辈子修来的福泽！”

“放开我！”小鸥终于喊出声来，用力收拢破口的短衫。

“放开我堂客！老子跟你拼了！”老庞赶快地用菜刀拍挡裆下的枪管，念念趁势夺枪。

砰！枪响了，老庞呆呆地立在原地，菜刀落地。他折腰，看血牵着线从裤裆往下滴。他戮力上前一扑，收拢了小鸥的脚脖子：“小鸥！”。

“老子就要X你堂客，你搬起石头打天！”开枪的骂。

“杀了这个废料，叫唤得烦东谈主！”趴在小鸥身上的灰兵叫嚣着。

老庞长途地向小鸥爬，一根枪管瞄准了老庞的脑袋。小鸥闭紧双眼，消沉呼救。几只鸟从林子里窜进太空，回旋两圈后飞走了。

一声闷响，一根扁担砸中持枪灰兵的后脑勺，他摇晃，倒下。没等另一个昭彰过来，扁担如故落在灰色的腰杆上，紧接着，后脑勺又中了一扁担。

“喜仁！”小鸥看了他一眼，连忙去扶老庞。老庞脸上卡白，双腿筛糠。他抖抖战战地捡起枪，科罚了两个灰兵。

小鸥捂住眼睛惊叫。

“本该万剐千刀，低廉了两个家畜！”老庞相沿不住，倒在地上。喜仁赶紧撕下衣襟给他包扎了伤口。

“我又欠你两条命。”老庞看着喜仁。

“你这命如故算不上一条了。不外，你龟儿也算个袼褙！杀得好，不杀，他反过来就要你的命！我得赶紧藏了尸体，等他的同伙发现，更发愤。这些县营的兵，来几十东谈主，剿神兵，没看到神兵的影子，就分头疼痛老苍生。”喜仁边拽尸体边说。

“莫慌，我超度一下这两个家畜！”老庞用手指敲着菜刀开了个歌头：四斤四两，是寰宇开场，请我歌郎，是打饱读闹丧……”声息发颤，汗珠黄豆似的从额头滚下。

“蛋蛋都丢了，还有闲心整空经文！”喜仁不耐性。

“就当给他作念个约略的谈场，望狗日的转世作念个好东谈主，免得成孤魂野鬼害糟东谈主。”

把老庞背回家，喜仁藏好两支枪，连忙去请大夫。他请来的大夫是本甲的张撬猪匠。老庞一看是撬猪匠，抓个枕头就扔曩昔：“妈的X，给老子伤口上撒盐！”

“日马，狗咬吕洞宾，要找个正经的大夫得去县城，去来两百多里，还莫说治不治得了，等大夫赶拢，黄花菜都凉了。他说能治！”喜仁转脸对撬猪匠，“亲口给他说，能不行治！”

“我先望望。”撬猪匠解开老庞的包扎，翻上翻下看了几遍，“能治，两颗蛋蛋没了，雀雀还在，就当骟了。撬猪，拍两把冷水都能好，你这没问题。”

撬猪匠交代小鸥找来烧酒、麻丝、灯盏、棉花，再从猪腰子包包里取出一根银针，穿上麻丝，猛喝一口酒，喉结一滑，吞下一半，噗地将剩下的喷在伤口。老庞牙齿咬得汩汩响，盗汗直流。他麻利地用棉球擦洗伤口，挑出伤口里的丝丝管管，赶快地打结，像缝荷包相同缝合了伤口。又从裤腰上抽出一把棕叶子葵扇，烧了，趁灰还燃着，一把敷在刚缝合的伤口上：“棕叶子灰消毒最佳，等不到七天就能抽线。”

老庞对喜仁说：“我请你喝酒。”说着就往起爬。

喜仁摁住他：“等你好了，一醉方休！”

喜仁在埋灰兵尸体的隔邻丢下了两根红腰带，几张符条。灰兵确凿以为是神兵干的，没根究隔邻的东谈主家。

一个月后，喜仁再次来到小鸥家。老庞交代小鸥弄了一桌菜：嫩辣子红烧铁罐乌鸡，腊肉炒炕豆腐，腊猪脚炖干洋芋果，血粑，腊肠……小鸥温了一壶红糖包谷酒。

老庞和喜仁一杯接一杯地喝。

“伯仲，我他妈窝囊！”老庞口吻颓丧，“我也算公家的东谈主，靠几代东谈主勤耙苦作念攒点家业，在这些兵匪眼前等于一桌豆腐下岩！当今连男东谈主都作念不潜入，有啥活头？”

“有蛋也不一定能屙三尺立尿，没蛋的也可有种，晓得司马迁不，写《史记》阿谁？”喜仁拍了把老庞的肩。

“伯仲给我指条活路。”他自干一杯。

“大丈夫，当为全国匹夫匹妇苍生苍生计，才算有种！”

喜仁把头凑到老庞耳边，一直说，声息越说越小。老庞和小鸥不休场合头。

“你带我干预改变，让我也当一趟大丈夫，有一天以泽量尸，你关注小鸥！”老庞遽然抬脱手，扬声说。

“各东谈主的婆娘各东谈主守护，她当今是我大嫂，莫陷我于不仁不义！”

喜仁拿出藏好的两支枪，把其中一支交给老庞：“生当作主谈主杰，死亦为鬼雄，咱扫数干大事！”

“行！你搭理我个事？”

“说！”

“我万一当了鬼雄，你填大嫂的房。”老庞眼眶潮了。小鸥拍了他一巴掌：“会说东谈主话不？呸呸呸！”。

“长兄当父，长嫂当母！闭上你的臭嘴！干改变的缠绵不是丢命！”喜仁黑着脸。

两东谈主参议好，老庞去旧院，小鸥先回娘家。临别，小鸥从脖子上解下齐心结，给老庞戴上：“从今以后，你俩存一火一条心！都给我在世记忆！”

两个男东谈主互相看了看，没言语。

1929年4月27日，一纸檄文惊动城口、万源、宣汉、达州四县：宣达城万，四县灭亡，扫数不屈，分享太平。刘匪存厚，天心不顺，坐官五年，天干五年。一年只须二分收获，田主收租不让分文。军饷税捐，克扣东谈主民……只须一条路，拿起锄头、铁耙、镰刀、斧头与他们干！

固军坝举义爆发，喜仁在双河口锻练的神兵成为义军一股进犯的力量。老庞潜回双河，拉拢了20多名乡团干预城万赤军。城万赤军不绝壮大，先后攻下固军、八台、双河、余平、田坝、堰塘、蜂桶、白羊，开发四县行径委员会，尔后剑指城口县城。

城口城小，石基砖墙，四围三百五十二丈。赤子谣曰：好个城口城，大得了不起，衙门打板子，满城都晓得。城虽小，但四门装炮。赤军趁夜攻城，佯攻东、南、北三门，喜仁率队主攻西门。神兵打头阵，头、腰、臂系红巾，挥大刀，念咒语，枪炮皆鸣，喊杀震天，赤军登上城楼，霸占西门炮台，守军四散，赤军一齐追杀。

喜仁追至新城书院拐角，斜刺里黑影一闪，一谈冷光从侧后划来，喜仁毫无觉察。老庞斯须冲出，双手举枪格挡，咔嚓一声，枪身断裂，马刀陷进肩甲，锁骨一声脆响。喜仁回手一枪，击毙了偷袭的灰兵。

他扶住老庞：“伯仲！”

“没事，死不了，老子还你个情面……”

南门炮台一声巨响，一谈光把土城照亮，齐心结，在两个男东谈主胸前闪着亮光。

6

得知三十全军将北上抗日，老庞给我方和喜仁请了假，拉着喜仁回到家中，叫小鸥备了酒席。天井里月色清幽，青石面上微波粼粼，三个东谈主坐扫数，天一杯地一杯地喝，话少，千里闷。

“小鸥，翌日部队起程，很远，很久。”老庞低千里地说。

“嗯。”

“你得给咱们留个种！”他声息低，内部似乎有一股暗潮。可喜仁并莫得响应过来老庞说“咱们”而不说我，他醉了，眼神模糊，眼神里全是东歪西倒。

喜仁终于扑在桌子上打起了酒鼾，老庞交代小鸥先睡。小鸥不动，老庞厉声谈：“快去睡！”眼仁血红。

老庞一手托起喜仁的下巴，喜仁脑袋在老庞掌心里摇来摇去。老庞稳住它，右手轻轻地扇了喜仁两巴掌，之后，又狠狠扇了我方两嘴巴。他将喜仁扶进了小鸥屋里，反锁了房门。

老庞坐在地坝边的老梨树下，背靠树干，手托双腮。冷风习习，远山淡墨晕染，柳河像一条淡青色的绸带，周折着，灭绝着。

老庞的眼眶里盈满泪水，终于，有一颗滚出来，顺着面颊流下，钻进嘴里，咸咸的……

晨光初露，喜仁揪住老庞的领口，猛一拳打在老庞的胸膛上，老庞稳住体格还了一拳，两东谈主很快灭绝在周折的小径上。

（原文刊发于《草地》2023年第5期）

图片开头：视觉中国